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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12章

妖刀記 默默猴 12158 2024-04-26 15:20

  第三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三折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耿照想起當夜,琴魔曾經如是說。

   「給了你的,便是你的東西。
」老人嘶啞的聲音彷佛又回蕩在耳邊:「我與韓家小子的約

  定,與你無關。
愛還不還,隨你高興。

   (給了我的......便是我的東西麼?

   橫疏影見他怔然無語,不由一笑,也不咄咄逼人,繼續伏案振筆,偶爾伸手翻看卷宗,

  鬢邊幾緒發絲柔柔垂落,柔嫩的白皙面頰透出淡淡的粉橘色澤,肌香溫潤,襯得膚如凝脂,

  幾乎讓人想輕捏一把,再將指尖湊近鼻端,細細回味。

   她的心思耿照無從揣測,益發怔愕,一下子辨不清她是隨意說笑,還是真看破了手腳。

  僵持片刻,仍是橫疏影先開了口:「我猜......魏無音前輩在把刀交給你的時候,也讓你發了毒

  誓,不可輕易將秘密說與他人知曉,是不是?

   「她掩起一卷帳目,隨手又攤開了另一本,匆匆流覽兩行,不由得蹙起蛾眉,低聲喃喃

  道:「氣這是誰寫的注腳?
一筆狗爬字!
」筆往硯上一擱,支頤細讀起來,一邊屈著玉指輕印

  桌面:「研些朱墨來。
會弄罷?

   耿照在堂前見過鐘陽等伺候筆墨,連忙另起一方新硯,取出呈在錦盒裏的填金騰龍朱砂

  墨,注水細研;又從筆架上拿下一小管紫狼硬毫,在筆洗中潤過,擱在硯旁備用。

   橫疏影用的是最上等的朱砂貢墨,每半兩要價紋銀十兩,墨條的身價竟是等重白銀的二

  十倍。
她每日批的文書疊滿桌案,不到十天便能用掉一條,有時遇著節慶、大比、召盟集會

  等城中大事,所費尤甚於此。

   她拈筆蘸朱,就著簿紙疾書起來,細縷半袖的寬大袍袖滑落手肘,露出鶴頸般的雪白腕

  子,筆跡雖然娟秀柔媚,咬著唇低頭振腕的模樣倒有幾分火氣。
看來這文簿的主人處事馬虎,

  著實觸犯了二總管的逆鱗,朱筆所批肯定沒有好話,說不定明天還要喚來責?處罰。

   耿照是頭一次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看見如此模樣的二總管,忽覺她連生著悶氣

  的樣子都十分可愛,一點都沒有平日的迫人威儀,反而像是待在閨閣裏細語旺念著日常瑣事

  的鄰家姐姐。
幼時總盼著她帶糕餅糖果來長生園、與他一邊吃一邊說話的情景,彷佛又重到

  眼前。

   他心想:「我是她手底下人,她要打要罵,也就是一句話而已,又何必問我『是不是』、『好

  不好』?
」念頭一起,一股久違的覬親切切之感油然而生。
遲疑片刻,小心道:「琴魔前輩臨

  終前,是將赤眼刀交給了我。

   「我就說嘛!
」橫疏影嗔怪似的擡眸一瞥,「噗哧」的笑了出來,旋又低頭繼續辦公,彷

  佛此事無關緊要,也隻能夠邊寫邊聊。
「是了,琴魔魏無音在三十年前,乃是消滅妖刀的重要

  人物。
他若說了妖刀重生,隻怕此事不假。

   最困難的部分一說出口,耿照壓力頓輕,眼見橫疏影並未積極追問,益發覺得安心點頭

  道:「刀是真的,持刀者殺人也是。
我親眼見過,這倒是不假。
」便將魏無音曾經說過的,關

  於妖刀的特徵、性質、附身條件及因應之道說了一遍。

   他天生謹慎,對於「奪舍大法」一事,以及染紅霞中毒失貞一節始終小心回避,不露口

  風,對魏無音口述的部分,倒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說著說著,橫疏影不覺停筆側首,咬著豐潤的唇珠靜靜聆聽,始終不發一語。

   待耿照說完,她沉默片刻,才歎了口氣,凝視著他的眼睛:「你啊,真是惹了個大麻煩。

  眼中卻無責備之意,眸光盈盈,無奈裏依稀有幾分愛憐橫溢,像是姐姐看著搗蛋闖禍的幼弟、

  既好氣又好笑的模樣。

   耿照心中伻然一動,又多生出幾分親近之感,低聲道:「小人知錯。

   橫疏影不禁莞爾。

   「你哪裡知錯了?
還想著要算計我呢!
有沒有冤枉你?

   耿照一愣,不敢介面。

   「魏無音臨死之前,把這麼重要的訊息託付給你,自是希望全東海的武林同道都能有所

  警惕,不要再重蹈三十年前的覆轍,教妖刀殺了個措手不及。

   橫疏影眯著眼舒了個懶腰,猶如貓兒一般,口豐滿的胸脯不住輕晃,頤起一片誘人乳浪。

   她十指交纏,柔膩酥白的手背托著腮幫子,不懷好意的笑容依舊像貓,犀利的目光一把

  攫住耿照:「你自覺身分低微,說出去沒人肯信,沒準還要惹上麻煩。
所以說給我聽。
希望借

  我的口將消息散播出去,取信其他六大門派。
是也不是?

   耿照被說破心思,不敢擡頭,這回連「小人知錯」都不好意思說了。

   橫疏影咬咬嘴唇,又歎了口氣。

   「我真想扇你老大耳刮子,狠狠教訓你一頓,偏生你的顧慮卻有道理極了,一點都沒想

  錯。
」她輕咬著豐潤的唇珠,沉吟片刻,才搖頭道:「蕭諫紙望重武林,享有三十餘年的清譽,

  他傳信東海各大門派,警告妖刀將於近日重生,人人都當他年老糊塗,背地裏取笑。
連蕭諫

  紙都尚且如此,何況是你我?

   耿照沿途都在思考這個問題,迄今仍無定見,罕有地彷徨起來。

   「這......可怎麼辦才好?

   「與其警告,不如點出源頭,讓六大門派自己發掘,更能取信於人。
據說三十年前的妖

  刀之禍,始作俑者乃是七玄界中的『狐異門』一支,這些妖魔鬼怪本是藪源魔宗的餘孽,其

  中幹係千絲萬縷,說有勾結也不奇怪。
」橫疏影沉吟道:「妖刀之禍平息後,東海六大門派聯

  合起來,一口氣剿滅了狐異門,作為懲戒。
近十五年來,已罕有狐異門人在東境活動的消息。

  魏無音前輩有沒有說,關於這一次的妖刀重生,可能是何人何派所為?

   耿照搖頭。

   「這可就麻煩了。
」橫疏影咬著嘴唇蹙起蛾眉,不覺輕叩桌面,似乎陷入長考。

   「唯今之計,隻有硬著頭皮,將琴魔遺言傳諸東海。
以斷腸湖及靈官殿的情況來看埋皇

  劍塚姑且不論,其餘三大劍門都有見證妖刀之人,許緇衣、鹿別駕更是門中首腦,應能明辨

  真偽,做出因應。

   白日流影城握有耿照及妖刀赤眼,自不會置身事外。
如此一來,東海正道七大門派之中,

  就隻剩青鋒照、赤煉堂兩家還未曾與聞。
無論是蕭諫紙親自出馬,又或者許緇衣、鶴著衣出

  面疏通,說服兩家總比說服六派來得容易。

   「我會將赤眼刀交給更合適的人,譬如蕭老台丞。
若觀海天門的鶴真人,又或指劍奇宮

  的韓宮主有興趣,交給他們也無妨。
」她把耿照的疑惑都看在眼裏,卻隻是淡淡一笑:「你可

  知道,三十年前,東海三大鑄號裏,並無一家叫白日流影城?

   耿照愕然搖頭。

   「距今約三十多年,遠在妖刀作亂之前,東海最負盛名的冶工門派名叫『玄犀輕羽閣』,

  號稱有五百多年歷史,歷代均任東海的冶金官,為央土的王朝管理東境采鐵冶金事務。
縱使

  江山易改、代代更疊,這五百年來,執東海鑄冶牛耳者始終是玄犀輕羽閣的門人。

   白城山上的「埋皇劍塚」也一樣。
無論央土政權如何轉換,埋皇劍塚始終是天子埋劍、

  祈求武運趣的祭台。
久而久之形成一種土地精神的象徵,甚至搖身一變成為武林門派。

   「就像埋皇劍塚那樣。
」耿照低聲道。

   橫疏影露出滿意的微笑,繼續道:「玄犀輕羽閣歷史悠久,甚至見證過第一次的妖刀戰爭,

  他們能利用極其珍貴的奇物『天瑛』,鑄造出舉世無匹的神兵利器,連青鋒照、赤煉堂都難以

  望其項背。
勢力如此龐大、兵器如此精良的火工大派,卻在三十年前徹底自武林除名。

   「是妖刀造成的麼?

   「嗯。
」她細聲道:「燒毀的廢墟、殘斷的兵器,甚至是屍體......什麼......都沒留下。

   輕柔的語聲有些迷離,彷佛說著不著邊際的神話傳說,耿照卻聽得背脊一寒,一股刺冷

  從腳底直竄腦門。

   「我辛苦經營了十年,流影城才有今日。
」橫疏影眯著貓兒似的美眸,咬了咬嘴唇,輕

  聲道:「決計不能讓本城捲入風暴,重蹈當年玄犀輕羽閣的覆轍。
妖刀赤眼絕不能留,須立即

  交出;你也不能站上東海七大派的盟會,承認魏無音把所有關竅都告訴了你。

   她咬著紅嫩的櫻唇,又露出那種忍著一絲竊喜、兀自不肯洩漏的神情,彷佛此事就此議

  定,不容抗辯。
結果雖不滿意,看在符合她胸坎兒裏那小小利益的份上,勉強還能接受。

   耿照沒料到她最後的結論居然是「不許你說」,一時瞠目結舌,半晌才訥訥道:「那......

  妖......妖刀怎麼辦?

   「傻瓜。

   橫疏影拈筆低頭,繼續處理堆積如山的公事,暗示談話已告一段落。
對算無遺策的橫二

  總管來說,此事已然塵埃落定,沒有其他更好的解法。

   「你不能說,就讓別人說去。

   「讓......誰說去?

   「還能有誰?

   她趁著蘸墨的空檔擡起螓首,嫣然一笑,笑容裏似有一絲頑皮戲譴。

   「自然是你的染紅霞染姑娘呀!
還能有誰?

   遠處的巡城木梆忽然響起,混著山間細細的冷冽風咆,在靜默的夜裏回蕩著空洞洞的曠

  遠與寂寥。

   不知不覺,竟已是醜時了。

   命耿照退下歇息後,她還處理了一陣子的公事,回過神時腰背隱隱酸疼,難受得緊。

   橫疏影輕舒藕臂,忍不住輕輕「嗯」了一聲,兼具腴潤肉感及緊緻彈性的小腰擰成一抹

  雕弧弓似的誘人曲線--這絕不是鎮日抱著閨房繡墩足不出戶、即將錯失青春尾巴的少婦,

  應該有的彈性與柔軟度。

   可以想像她在床第間曲起長腿、扭轉腰肢之時,成熟冶麗的胴體足以拗成各種難以想像

  的驚人角度,絞著、擰著、諂握著嫩膣中硬挺滾燙的雄壯陽物,裹著溫膩的漿水,為男人帶

  來不可思議的擦刮快感......

   以一個不會半點武功的女人來說,她對自己的胴體感到十分驕傲。

   放眼武林,不是每個習武的女子都能像染紅霞那樣天生麗質,同時兼具高明的武功與柔

  媚的曲線,更多的是在艱苦的鍛煉過程中失去了女子獨有的窈窕,被迫以發達的肌肉粗厚的

  肩頸,以及鼓起結實的腰腿等與男子一爭雄長。
她時常想像她們攬鏡自照的模樣,心中不無

  慨歎。

   想到染紅霞,還有适才耿照脹著一張大紅柿子臉的模樣,橫疏影噗哧一聲,忍不住輕笑

  起來。

   瞎子都看得出那兩人之間,關係並不單純。
那股子氤氤氳氳、遮遮掩掩的曖昧之情恐怕

  連貌似粗豪的胡彥之也瞞不過。

   以染紅霞的武功造詣,腿上既然無傷,行走時卻有著微妙的遲礙之感,分明是破瓜不久

  的微兆......是耿照盜了她的紅丸麼?
水月門下一向重視弟子的貞操,以兩人身分之懸殊,卻

  又如何能夠?

   荒唐。
橫疏影輕叩桌面,抿著一抹苦笑,自嘲似的搖了搖頭。

   --明明我們才是壞人呢!
竟也覺得其中詭密重重?

   「荒唐。
」她輕聲呢喃著,秉著燭臺走進了內室。

   這裏是她日常更衣處,四面無窗,唯一的入口外還有鑲玉屏風隔擋;放落門簾之後,便

  無受人窺視之虞。
內室裏除了繡墩鏡臺、屏風衣櫃之外,就隻有一張舒適的烏木牙床。

   橫疏影將披在床架上的單衣、肚兜等拾到一處,在梳粧檯下輕扳幾下,「喀」的一聲低響,

  翻開一方小小的夾層屜櫃,取出一隻烏木小匣打開。
匣中的青紫襯緞上,嵌著一張臉譜也似

  的奇妙面具。

   那面具乃是木頭雕成,打磨得異常光滑,美麗的木紋外彷佛上了層霧潤潤的精製蜂蠟,

  從潤澤之中透出清晰細緻的肌理,與髹漆的那種晶亮油感截然不同,更深沈也更細膩,彷佛

  蘊含在木質中的生命活力被倏然凝結,就一直保持在「活著」的那一瞬間。

   製成面具的木質不易辨認,橫疏影過慣了豪奢日子,甚至見過許多價值連城的珍貫木料,

  其中卻無這般輕薄堅韌的質地。
面具厚隻分許,入手卻不像同等大小、厚度的紙片或布疋,

  雖然不到「重」的地步,?那間卻有「微微一沉」的錯覺--

   那是戴在臉上時會覺得安心、彷佛被什麼東西保護著的感覺。

   面具雕成一張細膩的女人面孔,柳眉杏眼,微噘的小嘴有一股野性之美。
與精緻的面刻

  相比,上額兩鬢卻大刀闊斧,極端豪邁地亂鑿起來,斫成一頭狂野的獅鬃;粗暴狂亂、猶如

  樹根般的鬃毛貼著鬢邊伸入面頰眼角,形成虎紋似的奇異斑痕。

   --倘若傳說中的山鬼化出實體,該是這般模樣罷?

   橫疏影第一次看到這張面具時,忍不住渾身頤抖,幾乎以為是從活人身上剝制而成,如

  蠟屍面皮之類的鬼物。
不過現在已不覺得可怕了,人就是這樣,時日一長,什麼都會習慣的。

   面具額間嵌有一枚小小的菱狀突起,材質似是玉石一類,雕成一隻豎起的眼睛模樣,眼

  中卻有兩顆交疊的瞳仁,疑似眼白的部位填滿抽象的青銅表號紋,模樣說不出的詭異。

   「這是『重瞳』。
」給她面具的那個人,曾經這樣說:「傳說中,『目有重瞳』乃成仙之兆。

  戴上這個面具,你才能成為我等『姑射』的一員。

   「我們......也算是仙人麼?

   她記得當時自己雙手抱肩、簌簌顫抖,奮力抵抗著地底岩洞中異常刺骨的濕冷水氣。

  是她平生第二次,那樣的痛恨自己不懂武功。

   而「那人」隻是冷冷望著她,眼洞裏射出兩道凜冽寒芒,彷佛她瑟縮在單薄濕衣下的誘

  人胴體什麼也不是,並不比道旁的鹽醃屍殍更加珍貴可口。
她生平頭一次--或許也是唯一

  的一次--覺得自己最驕傲的胴體在男人眼中一無是處,心中最後一處可以依恃堡壘終於崩

  潰。

   「死而復生之後,隻有兩條路可走;不是仙人,便是厲鬼。

   那人說著,緩緩把面具罩在她的臉上,枯瘦的手指隔著眼洞為她抹去淚水。

   那粗糙刺痛的磨砂感,有著霜痕裂凍般的膚觸與氣味,還有一絲風化似的淡淡腐朽......

   --那,我們究竟是仙人......還是厲鬼?

   橫疏影驟爾回神,咬了咬唇,小心將面具拿起,擱在一旁。

   今夜「那人」並未召喚,還不到戴起這張面具的時候。
但那一刻很快又將來臨。

   面具底下的青紫綢墊上,整整齊齊壓著四條比女人尾指略細略短的銅管,管上的雕紋與

  面具額間的「重瞳」如出一轍,精巧的突起和凹陷密密麻麻地遍佈整隻銅管,管身上下各有

  一環,連結處設有活扣,可任意調整銅環的高低。

   她拿起銅管輕晃著,確定管中有極細微的液搖聲,這才在銅管上撥得幾撥,按照記憶將

  表面的凸紋移動到正確的位置。

   嵌在管面的凹凸起伏各自連結著管中的細小機簧,一旦未照步驟開啟,又或以蠻力破壞

  銅管,管中貯藏的石灰與水便會立刻混合,瞬息間把當中卷起的菉草紙滾爛銷毀。

   「喀答!
」一聲脆響,橫疏影將管面簧片悉數歸位,從管隙彈出一根銅針似的小軸如畫

  卷般拉出三寸來長的淡青脆紙。

   這種特製的菉草紙浸過藥料,書寫無須筆墨。
她拔下發簪,簪尖劃過之處,紙上便浮出

  藏青色的字跡:「琴魔雖死,其知猶存,暫在我手,尚未洩漏。
赤眼無主,須先移出;盡速一

  會,以便定奪。
」將面具上的重瞳摘下,竟是枚天珠雕成的印章,在菉草紙箋末端印上「空

  林夜鬼」四個篆字,暗紅色的印痕宛若鮮血塗就。

   她將銅針卷回笞中,「喀答」一按,銅管表面就像是上了機簧似的一陣亂轉,凹凸不平的

  詭異紋路又回復原初的散亂模樣。
這便是惡鬼們......不,是「姑射」的仙人之間傳遞訊息的

  方式。

   銅管被放在後院花園的庭石間。

   孤伶伶的管子躺在嶙峋的石面,那僻靜的一角掩在夜色林蔭裏,從遠處隻能看到一抹回

  映著稀薄星月的金屬暗光。
畢竟是見不得人的事,橫疏影從不敢掉以輕心,披著大氅立在鏤

  窗後頭,靜靜等待。

   「我要怎麼聯絡你?

   當時她曾如此質問「那人」,語出咄咄,彷佛想為先前的心怯扳回一成。

   「既是同盟合作,總不能老等著你來找我。
若有萬一、我該如何尋你?

   「利用『鬼雀』。

   那人把「鬼雀」--她猜想是那隻精巧銅管的名兒--交給她。

   「夜裏,放在屋外無光處。
」尖喙上方的眼洞裏迸出寒月般的利光,說不出的冰冷無情。

  那是張鳥形的面具,鉤嘴細目,過於精細的雕工有種活生生的恐怖。
若非面具周圍環著粗獷

  抽象的鳥羽刻紋,幾乎讓人產生「它是活的!
」的可怕錯覺。

   「然後呢?

   「我會派使者將銅管取走。

   她嗤笑出聲,用輕蔑來掩飾內心那股莫名湧起的悚栗不安。

   「你的使者,決計穿不過白日流影城的五千精甲!
你......」

   「記住,銅管附近不要有活物。
貓狗牲畜、牛羊馬匹,甚至是你的丫鬢僕役......通通都

  別接近。
地點越僻越好。
」那人不理會她的軟弱挑釁,背負雙手,緩步雕開,背影明明還有

  人形,看來卻一點也不像是人。

   「......因為『鬼雀』餓將起來,什麼都能吃落肚裏去。

   「『鬼雀』?
」她尖聲慘笑著,笑到顫抖不止,在濕冷的岩洞中聽來分外淒厲。
「你說......

  這隻管子會吃人麼?
真......真是豈有此理!

   「銅管是銅管,世間沒有銅管吃人這種事。
」她已辨不清那人究竟走出多遠、走向何處,

  餘音卻依舊回蕩不止,追著逐漸變長、變淡的身影幽幽曳去,彷佛從岩壁中鑿出來的隧道永

  遠沒有盡頭,一直往腳下延伸,伸往無問無明之地......

   「而鬼雀便是鬼雀。
鬼雀餓起來,什麼都吃得下去。

   巨大的拍翼聲從天而降。

   (來......來了!

   橫疏影揪著氅襟縮在牆後,一瞬間,難以言喻的恐怖感攫取了她,顫抖不休的雙腿開始

  發軟。
她一動也不動地靠著鏤窗磚牆,慢慢向下滑坐,隻有清澈的雙眸運牢牢盯著庭石的幽

  影之間,那從天而降的巨大黑影。

   那是一頭異常龐大的赤眼烏鴉。
漆黑的羽毛、漆黑的尖喙......它不曾發出過任何叫聲,

  因此橫疏影無從揣想,但光是它拍擊翅膀的聲音就像是十幾條大漢在風中揮動大旗,連盤繞

  在朱城山峽谷間的嗚嗚風咆都難以掩去。

   她牢記「那人」所說,始終不曾靠近放置銅管之處。

   但隔著十丈的距離來看,烏鴉的體型仍然大得駭人,遠比多射司所豢養過的任何一頭獵

  鷹都要來得巨大,尖銳的嘴喙猶如磨過的鋤頭,一雙黑爪虯勁猙獰,上肢鼓起一團團肌肉;

  在橫疏影看來,它隨便一隻腳爪都大過流影城裏的獵犬後肢,那是輕易便能抓起一頭小牛的

  恐怖身量......

   怪鴉的肩頸部位環著一圈怪異的銀毛,在月光底下閃閃發亮。
有時它並不會立刻叼起銅

  管便走,會像巨人蹲在過小的凳子上一樣,踞著庭石振翅擺頭,橫疏影忍著驚怖多看它兩眼,

  赫然發現怪鳥連喙邊的肌肉都特別發達,就著月光暗影看過去,覺得它似乎也有表情,就跟

  人一樣......

   「這是「鬼雀」!
原來......這就是鬼雀!

   無論偷看過多少次,都不能稍減目擊時的震駭與恐懼。
這......這不是世間有的東西。

  能役使這種怪物的,又是什麼樣的人?

   --如果不是惡鬼的話,也隻有仙人了。

   這種徹骨的恐怖感,一次又一次地增強她的信心,讓她在戴上那張「空林夜鬼」的面具

  時,覺得世間無一事不可為。

   最後......一定會成功的。
「因為,我跟仙人站在同一邊。
」她背靠著牆,緩緩滑坐在地,

  雙手環抱著的渾圓香肩簌簌發抖,低聲對自己說,直到發頂沒於窗下,什麼都看不見。

   (不,隻消有這張姑射之面,我......我也是仙人!

   她死咬著顫抖的嘴唇,忍不住露出微笑。
驀地,龍捲風似的巨大嗚嗚聲旋繞,一片暗影

  倏地滑過鏤窗,淡薄的月光乍隱倏現,庭中林葉沙沙動搖。
但屋外明明很難得的,一點風也

  沒有。

   石上也是。
什麼都沒有。

   耿照睜開眼睛。

   漆黑的大通鋪裏,就連伸近到眼前的手指輪廓也看不清,隻能清楚感覺到掌心透出的那

  股潮濕熱勁,就像把臉湊到洪爐前似的。
四周,粗重的鼾息聲此起彼落著,空氣裏充滿濃重

  悶濕的男子氣味,彷佛獸襤一般。

   這是整間寢室中最僻的角落。

   寢室兩端有門,分列於兩側的靠牆長臥鋪,一側從前門延伸到後門來,另一側卻短少了

  六、七尺的榻面,在後門之前便收了邊,留下一個露出夯平泥地的空間來,原本是想擺些桌

  椅之類的物事;後來約莫住得擠了,便將六條破舊闆凳並在一塊兒,勉強又架出一張低矮不

  平的「床」來。

   耿照年資既淺,與另一名弟子擠在闆凳床上同睡,兩個多月來也漸漸習慣。

   闆凳床挨著牆,離地又近,透著一股陰冷的黴味。
夜裏無論是誰起床解手都得經過,有

  時黑燈瞎火的,一不小心碰著闆凳腳,那些個年長的弟子擡腳便是一踹,啐痰咒?。
剛調到

  前堂時,耿照經常在睡夢中驚醒,然後睜著眼直到天亮。

   「怎麼?
又發惡夢啦?
」背後一陣低聲咕噥,輕微的震動透背而來,恍若囈語。

   耿照微感歉咎,隻是凳上的空間十分狹小,兩人均是枕臂貼背、側臥而眠,並無搖頭轉

  身的餘裕,悄聲道:「沒......沒有。
」那人「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也不知是誰被吵醒了,啞著嗓子低吼道:「肏他媽的日九!
你再給老子吠一聲試試!
」呼

  的一聲扔來一樣物事,似是鞋襪外衣之類。

   寢室雖大,但二月天裏夜晚猶寒,窗牖多半閉起擋風,那人稍一嚷嚷,滿屋的人倒醒了

  三兩成,紛紛咒?:「吵什麼吵!
還給不給人睡覺?
」起頭的那人被風一吹,腦子清醒大半,

  自知理屈,兀自嘴硬道:「哪裡裏是我?
是日九那廝搗亂!
你們囉唆什麼!

   睡在前門邊上的鮑昶是執敬司的老人,是這間庚寅房裏年紀最長、職級最高的弟子,大

  夥兒都說內堂早傅出風聲,說他今年有機會能升上「行走」一職,像何煦、鐘陽他們一樣跟

  在二總管身邊辦差,都對他巴結再三,言聽計從。

   「鮑昶揉著眼睛披衣坐起,也不點燈,隔著滿室的漆黑,遠遠叫道:「好了,都給我閉嘴。

  不睡的,通通給我出去數星鬥,數清了再回來睡!
」眾人這才噤聲。

   而先前嚷嚷生事的那人名喚文景同,是山下王化鎮的仕紳之子,有個叔叔在平望都做官。

  家裏送來流影城聽差,所圖不過資歷而已,隻消在執敬司待上一年半載,便算「曾在王侯府

  中行走」,將來不管進京考武舉,或托乃叔在軍中謀職,都與白身大大不同。

   有家世撐腰,整間寢房裏隻有他不怕鮑昶,兀自叨叨絮絮,不肯甘休。

   鮑昶蹙起眉頭,猶豫不過一瞬,隔空叫道:「耿照、日九,你們倆都出去。
」眾人一愣:

  「幹耿照底事?
是了,也隻有他才會同日九說話,那兩人原是一掛的。

   「文景同聽他當機立斷,同時逐出二人,倒也有些意外,一口氣頓時餒了,惡狠狠地撂

  話......氣長孫胖子,再讓老子聽到你吠,小心你的狗腿!
」倒頭蒙被,故意大噴鼻息,周圍

  無不皺眉。

   耿照還待分辯,被喚作「日九:「長孫胖子」的弟子已擁被起身,裹著棉被的身軀更顯臃

  腫,趿著一雙陳舊的厚底黑布靴,一隻手探出棉被掀開門簾,啪答啪答地踅出了後門。

   耿照歎了口氣,跟著披衣行出。

   他雙目漸漸習慣夜色,屋外星月皎然,反比室內明亮。
見長孫日九裹著棉被,走到院裏

  一株大樹坐下,活像是一條大胖白蠶,不覺失笑,信步走到他身邊坐下,並肩仰觀星鬥。

   「還發惡夢?
」日九變戲法兒似的從樹影裏摸出一個溺壺,仰頭便飲。

   耿照瞪大眼睛,見他津津有味地灌了幾口,瓶口往耿照鼻尖兒下一遞,撲面竟是一陣甜

  糯的米酒香。

   「哪兒來的酒?
」他不假思索,順手接過灌了一口,隻覺甘甜香滑,極是順喉,酒味卻

  不甚強烈。
就著月色一瞧,壺中所盛濃如豆乳,色澤細白,又與山下酒鋪常見的白酎燒酒不

  同。

   日九眯著小眼睛聳肩一笑,拎過溺壺就口。

   「喝你的罷!
管這麼多做甚?
」過了一會兒,才咂嘴抿笑:「半山腰上的獵戶自釀的,說

  是用糯米蒸熟了,摻幾味炮製過的熟果做曲。
滋味還不壞罷?
小心點喝,別以為沒啥酒味兒,

  後勁可厲害得很。

   橫疏影遴選所部的標準相當嚴格,除了家世背景,讀書寫字、騎射武藝等自不在話下,

  還須生得昂藏挺拔,儀錶堂堂,絲毫不遜於指劍奇宮的擇徒條件。
放眼當今執敬司裏,唯二

  不符合標準的,隻有耿照與長孫日九。

   耿照雖有張天生的娃娃臉,可萬萬稱不上俊美。

   他個小結實,寡言、木訥,不愛交際,就連長年待在洪爐邊所造就的黝黑肌膚等特質,

  都像極了鑄煉房裏打鐵的粗魯匠人--這恰恰是執敬司那些出身大戶的權貴少年們最最看不

  起的類型。

   而長孫日九的情況則比耿照更加淒涼。

   他進流影城第一天,往織造司領取衣袍鞋襪時,辦事的老差員隻瞥了一眼,劈頭扔來兩

  件單衣、兩件外袍、兩件褲子......從頭到腳,什麼都是兩件兩件的扔。

   「自本城有『執敬司』以來,沒用過你這樣的貨色。
」老差員乜著他哼笑:「勞您小爺的

  駕,自個兒把兩件縫成一件罷。
多了一件的料頭,沒準能把您的龍體給塞進去!
」領他前來

  的執敬司弟子率先大笑,廳堂裏投來無數輕蔑目光。
據說日九也跟著呵呵傻笑,將不合身的

  衣衫整包揣在懷裏,什麼話地沒說。

   這個笑話流傳許久,每當有新人來就會被提起,以緻耿照短短兩個月內,已在不同場不

  同人嘴裏聽過不下十遍。

   「後來,你是怎麼拿到衣服的?
」跟日九混熟後,有一次耿照忍不住問。

   「花錢買呀!
」日九聳肩一笑,模樣滿不在乎。
「我娘給我帶了一百五十兩進流影城,不

  到三個月就花光了,我還嫌花得不夠快哩!
等他們確定我裏外一個子兒都沒有,找了個藉口

  吊起來狠打一頓,往後就安生啦!
誰也沒再打過我的主意。

   長孫日九在執敬司沒什麼朋友,他生得白胖,一對眯起的鳳眼幾乎不見眼瞳,不管什麼

  時候都像在打瞌睡;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上馬背還得踩小馬紮子,稍微跑得遠些,立刻上

  氣不接下氣,活像去掉了半條命。

   武的不行,長孫倒寫得一手好字,還能打算盤。
每月前堂關帳前,長孫總會消失幾天,

  然後才又紅光滿面的出現,問他去了哪兒,也隻是神神秘秘笑著,絕口不提內情。

   關於此人的來歷,眾人都說不清。
他自稱是南方鼎鼎大名的諸侯、窮山國長孫氏出身,

  說話卻帶著濃重的北地口音,任誰聽來都像是瞎扯的鬼話。
他的名兒裏似有個旭字,執敬司

  的老人故意戲耍,將「旭」拆成日九,當作綽號叫著玩兒;「日九」二字以南陵道的土腔發音,

  與「入狗」無異。

   耿照弄懂後頗為不豫,倒是長孫本人一點也不在意。

   「人家說你是狗,你便真是狗麼?
」他聳了聳肩。
「在這兒討生活一點不難,遇到什麼事

  解決不了的,一律說『小人知錯』。
他們愛幹什麼就隨他們去,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寒夜料峭,兩人並肩倚坐,那把溺壺傳來傳去,不覺喝完小半壺。

   「對不起。
」過了許久,耿照低聲道。

   「啊?
」長孫日九接過陶壺,愣了片刻會過意來,擺了擺手。

   「你傻啦?
旁人找你麻煩,幾時還看黃曆挑日子?
說白了,二總管派你去斷腸湖那種好

  地方,你竟敢夜不歸營,聽說帶了幾個漂亮小妞回城,還擺了巡城司一道......你小子這般轟

  轟烈烈,我們隻能在這兒窮嚼蛆。
別說文景同,我都想找點什麼事兒,非弄你一下才舒坦。

   耿照想想也是,不覺苦笑。

   長孫一把搶過陶壺,笑得不懷好意。

   「別想白喝,這酒裏我動了手腳。
」他手搖溺壺,說得一本正經,扭動的大白被筒活像

  條胖毛蟲。
「本山人隻消念個咒,尊駕滿肚子好酒即刻變回原形。
我尿足了兩天才有這麼一大

  壺,你小子可別糟蹋啦。

   耿照抱著肚子揍他一拳,明明手上沒怎麼蓄力,仍揍得長孫弓成了一隻活餃子。
月下兩

  人各自彎腰,咬牙不敢發出聲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笑憋得渾身大顫。

   最後,耿照還是把在水月停軒發生的事,細細說了一遍,連其後遇上胡彥之、兩人攜手

  制服萬劫一事也未曾遺漏;除了在紅螺峪裏與染紅霞的旖旎情事之外,可說是交代得最為詳

  盡的一次,較橫疏影的版本有過之而無不及。
長孫日九邊喝邊聽,不知不覺幹掉了一整壺,

  嘖嘖稱奇,片刻才道:「這妖刀太恐怖了,世上怎會有這樣的東西?
難怪你小子發惡夢。

   長孫猜錯了,耿照想。
儘管睡得很晚,其實他一夜無夢。

   想著想著,面色不覺凝肅,望向遠方漸漸浮白的山棱線。

   --什麼都夢不到,正是他惡夢的來源。

   耿照向來多夢。

   來到流影城後,他時常從惡夢中驚醒,醒來時渾身酸痛,彷佛夢裏的那些追逐、砍劈、

  刀光劍影......都是真的,以緻脫離夢境多時,仍在肉體上留下印記。
有時七叔教的打鐵訣竅

  太過艱難,一時三刻學不來,卻能在一覺後忽然貫通,有些七叔明明未曾傳授,隻是依稀在

  夢裏見過,一學便能上手......

   他盼望能在一宿之後,多想起一些與「奪舍大法」或妖刀相關的事,但腦海裏卻空空如

  也,反倒是妖刀萬劫肆虐過後的血海慘狀異常清晰,還有碧湖那雪豔到了極處的詭麗身形,

  怎麼也揮之不去,彷佛嘲笑著他的無能為力。

   「可惡!

   耿照抱著頭,屈膝頹然坐倒,突然有股衝動想要把一切都告訴長孫,不想再獨自守著「奪

  舍大法」的秘密,以及那種如海一般無邊無際、無所著力的無力感......

   長孫日九隻看他一眼,忽然倒頭側身,便如往常一般,把圓滾多肉的背門對向了他。

   「你......」黏膩的咕噥聲似有些溫濕酒意,自稱南方侯爵之子的北方少年蜷起身子。

  服的睡姿幾乎讓人誤以為他身下不是一片露水打濕的雜草野地,而是鋪著厚厚獸皮的柔軟床

  墊之類。

   「......該不會以為自己是什麼左右時局的大人物罷?
那種事留給上頭的人去做就好,用

  不著我們出頭。

   「我......」

   「就算妖刀大殺四方,排隊也輪不到我們去死。
你覺得,妖刀會殺到龍口村這種鄉下地

  方的機會有多少?

   耿照一凜,忽爾無話。

   「劍能殺人,豆腐則不,你會不會說豆腐比刀劍無用?
」長孫日九背對著他嘟曠著,舒

  服得卷成了一整團。
「無用之用,也是一種用途。
摻和菜蔬煮一鍋清湯,刀劍比不上豆腐--

  妖刀什麼的,自有那些個大人物擔待,你小子隻管照看你阿爹、阿姐,其他就甭操心了。

   「你說的「無用之用」,也包括「奪舍大法」麼?

   (琴魔前輩捨命託付的,豈能說不管便不管?
這一切......沒你說得那麼容易。
你要是知

  道真相的話,就......)

   耿照正想開口,又被長孫日九的惺忪睡語打斷。

   「別,什麼都別說。
」他嘀咕著,聲音漸漸沉落:「這樣明天二總管問起來,我就不用說

  謊了。
我當豆腐當得很開心,一點兒也不想有什麼出息,你小子也一樣,耿照......想想你阿

  爹和阿姐。

   --阿爹......和阿姐。

   --我都同二總管說了,她還問什麼?

   --就算要問,又怎麼會是問你?

   耿照滿心疑惑,身旁卻已傳出如雷鼾聲。
長孫日九和耿照最大的不同,在於長孫無論何

  時何地,總能睡得很香很沉;即使黎明將近,那怕隻是多睡一時半刻,長孫日九也絕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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