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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193章

妖刀記 默默猴 8405 2024-04-26 15:20

  第百九一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

   連耿照自己,都沒想到這隨手一記,竟能有如許威力,但麵對一地紅白,似

  也不覺有什麼後悔。

   回神發現還抱著明棧雪,低頭一瞧,見她美豔的小臉濺上幾滴鮮血,想起她

  最是好潔,伸手抹去,低道:“妳先歇會兒,我還有事忙。
”明棧雪雙手環抱他

  的脖頸,閉目含笑,輕輕“嗯”了一聲,看樣子竟是連熱血飛濺時,都不曾睜開

  眼睛。

   耿照將她抱到染胡二人身畔放落,見染紅霞美眸噙淚、身子發顫,輕撫她柔

  嫩的麵頰,溫言道:“苦了妳啦,紅兒。
”染紅霞如在夢中,怔怔地抓著他完好

  如初的右掌,彷佛一放愛郎便化風飛去似的,片刻才搖了搖頭,以頰輕輕摩挲他

  寬厚粗糙的手掌心,濃睫瞬顫,溢出兩行清淚。

   “我……我不苦。
但求求你,不要再從我眼前消失了,好嗎?

   “好。

   “呃,打斷兩位卿卿我我不太好意思,”老胡的目光瞟向方塔,蹙眉道:

  “兄弟你好端端的回來老胡可開心啦,但可以晚一點再閃瞎我的狗眼嗎?
你是吃

  錯藥了,才把珂雪刀白白踢還給他……別以為你眞的很能打啊!

   耿照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也很想你啊,好兄弟。
”身形一晃,

  已然掠上,轉眼迫近方塔第二層頂,正要倒轉刀柄插落的鬼先生!
眾人無不驚駭:

  “……好可怕的輕功,好可怕的內力!
以他適才隔空刀勁連發,碎骨如糜,怎還

  能有如許氣力?

   殊不知耿照身負碧火神功與鼎天劍脈,再加上臍間的化驪珠,本有源源不絕

  的內息供輸,但“寂滅刀”那彷佛能凝鎖一切的異質壓迫卻與內力無關,存乎一

  心,須得耿照神遊物外,心識抽離,方能顯現威力。

   他在密室醒來,猶記虛境中與“血人”動手過招的感覺,複浸於千百年來無

  人履跡的遺址,所積聚的古舊靜謐之感,忽達到了“將滅未滅、萬物俱寂”的神

  遊之境;坐上寶座、轉出方塔,乃至一路殺將下來,耿照都是似醒非醒,如行於

  夢境雲端,直到一刀將猛常誌爆體,才倏忽回神。

   回想適才手抱伊人,單掌應對、以一敵六的過程,那六人的動作、反應乃至

  內息流動,都像突然靜止,隻有自己這廂行動自如,以流動的力量漫入靜止之物

  的每處縫隙,一旦時序恢複流轉,敵人已自內中孔隙崩潰,縱是天下至堅,亦不

  得不應聲粉碎。
是以戚鳳城陰功強韌、猛常誌臂箝如鐵,在“寂滅刀”之前,也

  隻能含恨低頭,身滅收場。

   這感覺耿照其實並不陌生。

   在三奇穀外,與染紅霞合戰那武功奇高的灰衣人時,攻入那廝身前一丈方圓

  內者,無論拳掌刀劍,通通都像是搠進一圑看不見卻能清楚感覺、既黏且韌的透

  明魚膠,速度變慢、力量抵銷,連呼吸調息都變得極其不順……紅兒的師傅曾經

  對她說過,這種奇異的境界名喚“凝功鎖脈”,為三才五峰之流的絕頂高手所獨

  有。

   此際回神,再想一掌爆體,似已有不能。
耿照尙未細細體會,如何才能憑意

  誌重入靜謐,再現那直逼“凝功鎖脈”的驚天之威,但刀法仍在。

   耿照掌刀連出,法度森嚴,鬼先生左臂變幻,兩人繞著珂雪的金絲纏柄翻飛

  進退,短兵相接,鬥得異常激烈。

   鬼先生察覺他身上那股與蠶娘“凝功鎖脈”近似、足以凍結氣機的逼人陰翳

  已失,拚鬥回歸招式內勁互爭崢嶸的局麵,連使數門截然不同的上乘武藝,始終

  奈何不了耿照那雄渾開闊、剛健質樸的刀路,搶握刀柄之手屢遭迫開,討不了便

  宜。

   耿照百忙之中,猶能勻出手來拿他右肩,一推一按,“喀喇!
”一響,鬼先

  生痛得眼冒金星,冷汗直流,慘遭轉脫的肩關竟已歸位。
少年冷道:“你兩隻手

  一起來罷,看能不能長進些!
”於他胸膛、喉間、鎖骨等要害倏忽點落,一觸即

  收,若有傷人意,隻消蓄得些許實勁,鬼先生已不知死上多少回。

   他此生從未遭受如斯輕蔑,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但耿照說得半點沒錯,單臂

  應敵,根本不必再打,直接投降更利索些,忍著疼痛與恥辱,強運初初複原的右

  臂頑抗,勉強支持片刻。

   寂滅刀在諸門妖刀武學中,堪稱鬼先生最熟悉的一路,拜刀屍崔饉月所賜,

  解析出來的可用招式最多最完整,當中縱有不足,依賴千幻萬衍、可說窮盡刀中

  極變的天狐刀增益補闕,鬼先生已能使出一套首尾貫串的“寂滅刀”來——古木

  鳶甚且還不知道。

   這被鬼先生視為壓箱底的保命絕技之一,在“玄囂八陣字”尙未鑽研出可練

  的門道之前,非到生死關頭,他寧可施展家傳絕學“天狐刀”,教人窺破其狐異

  門的出身,也不肯輕用寂滅刀。

   然而,在見識過耿照的“寂滅刀”之後,鬼先赫然發現,自己的增補全弄錯

  了方向。
妖刀武學成於古紀時代,迄今已有數千年,武技演進縱非一日千裏,純

  以變招繁複、套路成熟論,今世更甚往昔。

   但自耿照手中使出的“寂滅刀”,不僅遠遠超出鬼先生所知,刀路更是直來

  直往,大有一往無前、無悔無憾的氣魄,自己添加的、用以串接的那些個巧妙變

  式,反而拖贅了刀法原有之勢,心中冷笑:“你既如此裝模作樣、故示大方,這

  套”寂滅刀“我便收下啦。
”索性摒除守招,全力搶攻,欲迫出更多更完整的古

  樸刀路。
兩人飛快換招,竟無一刻稍停,三十六式很快便到了頭,耿照單臂圈轉,

  重新使過,似正揣摩熟悉,邊用邊想,非全力應敵。

   鬼先生罕被如此小覷,狂怒之餘,惡向膽邊生:“托大輕敵,這回換你賠上

  一隻手了,讓你再生回來!
”左推右挪,將耿照往珂雪邊上引帶,所使看似與前

  度相同,借著對刀路過目不忘,設下陷阱。
若耿照依序遞招,他雙手一帶,少年

  的右腕便要自晶刃上撞落,卸下一隻肉掌來。

   耿照全無所覺,兀自沈浸於刀法,手腕將觸刀刃,勁力乍吐,鬼先生的雙臂

  蕩開,竟難稍抗;耿照易刀為掌,當胸拍得他倒飛出去,背撞玉壁才又彈回,整

  個人撲落祭壇,勉強撐住珂雪寶刀,才得不倒。

   ——原來他非是不蓄勁力,而是施力奇準,無有一絲餘贅。
若欲吐勁,隨時

  能化無勁為巨力,一擊轟碎雄關!

   (但,最終贏的人還是我!

   鬼先生咧開溢紅的嘴角,眸中笑意猙獰,轉動刀柄,將晶柱一插到底!

   他隻說了一半的實話。
按古籍記載,晶柱周遭一丈方圚,的確不受震音影響,

  但這個無形的防護氣罩是可以調整的;祭壇內藏的旋盤刻度,決定了氣罩防護的

  範圍。

   為防眾叛親離,龍皇畢竟留下了殺手鐧。
皇座之外,極可能無一人堪付。

   旋盤轉到了底,除持刀者外,殿內無人可免。
眼看晶柱上的燦爛藍光如流水

  沉注,須臾間消褪大半,滿殿青芒卻未易改,耿照右手五指虛抓,似止住了珂雪

  刀的能量注入祭壇,冷道:“你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是麼?

   鬼先生不明所以,隻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讀破古卷無算,好不容易拼湊

  出祭殿的點點滴滴,豈能憑空出現一名少年搗亂,處處與記載扞格,卻無不中的?

  世上哪有這般道理!

   論血統、論資質,論努力的程度……登上龍皇寶座的,怎麼說都該是我!

   “……死罷!
”他死命將珂雪一剁,鏗的一聲鈍響,壇內所藏旋盤已被寶刀

  貫破。
然而,莫說耿照,殿中餘人紛紛撐持起身,不僅新一波震音未出,前度作

  用於眾人身上的效果,也逐漸消退。

   隻有分立祭壇前後的兩人,才能感受晶柱傾注的能量流並未消失,沒了宣洩

  之處,不住擠壓堆棧,似將失控。
以掌隔空壓製力量的耿照,隨著能量增幅,身

  子開始微顫,腰臍間錠放刺目豪光,透布而出,鬼先生幾乎睜不開眼睛,忽想起

  一物,顫聲道:“你……那是……不可能!
:這不可能!

   “能壓製鐵衛的,除了龍皇,便隻司祭而已。
依你看,我是哪一個?
”耿照

  淡淡開口,不惟口鼻中透出白光,連語聲也發出低沉的磁震,宛若天神。

   當日他與蘇合熏進入密室,偶然啟動門後鏡影,得聞鬼先生與蚳狩雲的交談,

  稍晚染紅霞也被姥姥領來此間,鬼先生假意避開,留老婦人獨自說服女郎,假扮

  蠕祖。
姥姥向她分析利害,極陳服從之必要,一麵以指書於染紅霞裙膝,欲連手

  在七玄大會之上,翻掉雙方共同的敵人。

   其時耿照尙不知如何控製機關,鏡影卻自行鎖定姥姥佝身遮掩、悄然疾書的

  指尖。
蚳狩雲於此似乎別有專長,全憑腕力運指,不惟肩頸絲紋不動,連臂肌亦

  無變化,彷佛手腕以下,骨骼肌肉整個獨立了出來,動靜皆與周身無涉,極為特

  殊。

   耿照想起蘇合薫的“敗中求拳”,乃至盈幼玉那一手刁鑽奇詭、險中求勝的

  怪異劍路,觀其筋骨運使,莫不與人體常理大相扞格,似乎同出一脈。

   按蘇合熏所說,姥姥常以這種方式向心腹下達命令,以避開黑蜘蛛的監視,

  她辨讀起來輕鬆容易,起碼比染紅霞不吃力;後續耿照據以擬訂計劃,讓黃纓從

  中傳遞,以姥姥的才智,立時明白耿照擁有監視祭殿內諸動靜的能耐,隻未向染

  紅霞透露。

   耿照從鏡影中,窺見司壇上的零碎金塊,過去許多混沌不明處,突然便串了

  起來。

   雖與記憶有著微妙差異,但那無疑是“億劫冥表”的部份零件。

   方塔第二層有三座祭壇,代表如這般物事——外層的“億劫冥表”,以及內

  中所貯的化驪珠——應有三份,恰合龍皇傳說中的司祭之數。
據寶寶錦兒說,帝

  窟五島既是龍臣,又是累世後族,在鐵衛與司祭中都占份額,似也非難以想象。

   耿照未讀過秘閣記載,對龍皇傳說所知有限,隻按方塔三層、一級壓過一級

  的推想,料機關對化驪珠無用,運使驪珠奇力壓製晶柱能量,果然一舉成功。

   “放開珂雪,我可給你個痛快!
”他開聲如雷滾,麵目被晶柱藍光映得一片

  青白:“還是你想讓這座千年祭殿,與你一同陪葬?

   這話不全是恫嚇。
以珂雪所貯能量,一旦無處宣洩,就地炸開,不僅兩人將

  粉身碎骨,枵空的山腹中突然發生大爆炸,極可能以崩塌收場。
鬼先生連最後一

  張保命王牌都失效,如溺中抓緊浮草,所握早已無關生死,不肯放的隻是執念,

  眢目獰笑:“有你給老子墊背,我怕甚來!

   耿照眸光倏冷,右掌劃了個弧,強推掌中巨力,拍上鬼先生胸膛!

   剎那間,鬼先生隻覺渾身上下,每寸骨骼、每條血肉,彷佛都在同一瞬迸碎

  開來,晶柱奇力透體散出,似連血液都凝成冰珠、又被碾至極碎,遇風即化,點

  滴不存。

   極招過後,熾烈如雷的青芒消散一空,鬼先生頹然跪倒,綿軟的雙手自金絲

  刀柄上滑落,整個人宛若無骨蛞蝓,向後癱仰於地,眼神空洞,扭曲的麵上掛著

  癡傻詭笑,彷佛被晶柱異能粉碎的不隻是功體,心識亦同歸虛無。

   耿照拔出珂雪,刀抵黑衣青年脖頸,正欲了帳,忽聽一人叫道:“……且慢!

  回見老胡爬上階梯,唇麵皆白、大汗淋漓,抑著劇喘,低道:“看在兄弟的情麵,

  能……能不能賣我個人情,饒他一條性命?

   兩人無言對視,胡彥之好不容易調勻氣息,上前一搭鬼先生脈門,隻覺體內

  已無一絲眞氣反應,渡入些許內息,亦是混沌一片,窒礙難行,顯然全身經脈寸

  斷,從此成了個廢人。

   “他心神已失,這世人算完了。
”老胡單膝跪地,讓癱軟的黑衣青年半靠在

  懷裏。
自耿照識他以來,便生死交關,老胡無非瀟灑一笑、滿嘴快利,未曾聽他

  這般低聲下氣,遑論求人。
“曾做諸惡,這個報應也夠慘了。
小耿,姑且放他一

  條生路罷,我能擔保,他再害不了任何人。

   耿照望著生死患難的好兄弟,口吻異常冷靜:“給我一個理由。

   胡彥之微瞇著眼,忽有一絲迷惑。
從耿照現身以來,他便覺得有些不對,雖

  說阿蘭山一戰後,耿照消失這麼久,生死不明,必定經過重重磨難,險死還生;

  性情因此有些改變,原也是人情之常。

   然而,眼前這名異常冷靜、甚至到了冷酷的黝黑少年,與他印象裏質樸溫厚

  的耿照,雖不能說“判若兩人”,卻有著根本性的差異。
單手支頤,踞於龍皇寶

  座的少年,周身透著強大的負麵氣場,像是忿怒不平到極處,反以淡漠平靜的模

  樣顯現於外,內裏卻熔煉如沸漿,輕輕一戳,立時便炸裂開來,燒灼自己也灼傷

  他人。

   無法觸及其內心,便沒有說服他的可能。

   胡彥之隻能隱約看出他眸底的憤怒之火,卻無法得知由來。

   但耿照已閉鎖心門,非情的手段以及帶有邪氣的言行舉止,就是最好的證明。

  染紅霞或符赤錦或可打開封閉的心靈,但於挽救鬼先生一事上,胡彥之確定她們

  決計不肯幫忙。

   “他是我的親兄長。
”老胡低聲道。
“我是狐異門的遺孤,家師與先父交好,

  不惜冒著身敗名裂之險,將我帶上眞鵠山撫養成人,教我行俠仗義、明辨是非,

  莫被仇恨蒙蔽眼睛。
他與我相認的時閬雖短,畢竟是血脈之親,我不敢替他的惡

  行求情,但他既已得了報應,活著比死了還慘,能不能請你網開一麵,讓我帶他

  回母親身邊,別教白發人送黑發人?

   “無雙快斬”何以被蠶娘前輩說有天狐刀的脈絡、對上鬼先生時又給破得一

  乾二淨,全無還手之力,至此耿照心中疑惑,終有合理的解答。

   “所以說,你一直都知道”姑射“的存在,也知曉妖刀和刀屍的陰謀?

   胡彥之悚然一驚,略微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怎麼一點都不意外?
”耿照的聲音平靜得怕人,泛著一絲空洞笑意。

   “我知有”姑射“,對它們到底幹些什麼,一直不甚了了。
自從知道他為姑

  射陰謀,不惜犧牲我們的小妹,我便與他翻臉了丄二乘論法之後,我與遊屍門連

  手,極力阻止七玄大會召開,可惜功虧一簣。
關於這節,符姑娘可為我作證。

   聽到“小妹”二字,耿照如人皮麵具般的臉上,出現一絲波動,濃眉微蹙,

  露出疑惑的模樣。

   “就是碧湖姑娘。
”老胡以僅容兩人聽見的音量解釋:“你和我當日在朱城

  山下應付萬劫時,我不知就是她。
我無心騙你的。

   耿照點了點頭,片刻才道:“若不是你,當夜在渡頭,我和阿傻早已死在嶽

  宸風刀下,我一直記得自己欠你一命。
這廝攻占冷爐穀那晚,挑了我右手手筋、

  斷我龍骨,廢去全身經脈,若非服食”枯澤血照“,我這輩子算完了。
一命抵一

  命,這筆帳就此兩清,誰也不欠誰。

   胡彥之不知兄長幹下此等暴行,想到少年曾受的苦痛,大感歉咎,難置一詞,

  麵色益發沉重。

   耿照一指階下。

   “他脅迫紅兒,若非尙有用處,怕清白早已不保,至於施虐明姑娘一事,你

  也看見了。
這兩位之安危,於我重逾性命,但你一路保護寶寶錦兒至此,她若有

  個什麼閃失,我亦生不如死;兩相抵過,我也不再計較。
”場中三姝聽了,各負

  情思。
符赤錦美眸含淚,明棧雪嘴角微揚;染紅霞先是欣喜,旋又低垂粉頸,不

  知想到什麼,隱有些失落。

   少年直視結義兄長,冷道:“但他以琉璃佛子的身份,煽動流民圍山,造成

  如許傷亡,我與紅兒埋身石礫,若非機緣巧合,早已不在人世。
我一直在想,該

  如何阻止他繼續為惡,就這點而言,武功、心識俱廢,與取他性命似也差不多,

  但除惡務盡,留著一絲可能,便有無窮禍患。
對他來說,這也是個極慘痛的教訓。

   眾人這才知曉鬼先生的另一重身份,無不瞠目結舌。
胡彥之卻知他指的是自

  身百劫餘生,如今才得向鬼先生複仇,幾度張口,卻無話可說。

   耿照靜靜看著他。
“但我並不想逼你,為了這種人與我拚命。
你確定在此救

  他一命,將來不會後悔?

   胡彥之聽他口氣鬆動,抓緊一線希望,朗聲道:“我不敢說替他承擔過錯,

  然此人造成的傷害,但教我胡彥之能力所及,必盡力彌補。
”不隻說給耿照聽,

  也是對七玄眾人的保證。

   “你一定會後悔。
”耿照說得很輕,虛緲的口氣卻宛若重擊,轟得胡彥之心

  頭一震,勉力擠出笑容,聳肩道:“……到時再說罷。

   耿照微一頷首,似乎並不意外,也沒什麼考慮,倒轉珂雪刀柄,遞了給他。

   “這是你父親的遺物,自當歸你。
此物出自三奇穀,地位淩駕於七名鐵衛,

  說不定還在司祭之上,帶著它,黑蜘蛛自會領你走出禁道。

   兩人雙手交握,盡在不言中。
胡彥之救下兄長性命,轉而擔心起義兄弟的異

  狀來,想起適才那句“我怎麼一點都不意外”的自暴自棄,料想他所受打擊,約

  莫與此有關,本想寬慰幾句,又不知該說什麼好,索性以責任羈縻,欲激發他比

  任何人都要強大的正義感,以免走偏,故作輕鬆道:“這一大家子妖魔鬼怪,全

  靠你啦。
咱們再找時間喝酒。
”耿照淡淡一笑,並未接口。

   胡彥之懸珂雪於腰,背起癡笑的鬼先生,迎著眾人的無聲注目,走下方塔。

  他為救兄長,不惜說出身世秘密,不啻將自己、乃至恩師的生死安危堆到爐火上,

  若有人加意陷害,將風聲放出江湖,不隻觀海天門,連正道七大派都將陷於風暴,

  再無寧日。

   他默默承受視線,步履堅定,走過染紅霞身畔時,略一點頭,權作示意。

  染紅霞起身咬牙:“胡大爺!
我同你一起……”不禁失笑,低聲道:“二掌院,

  這樣鬧別扭好嗎?
我很篤定,妳還沒出冷爐穀就要後侮了。
人生苦短,別把大好

  年華,浪費於無益之處。
”沒等她說話,繼續朝出口邁步。
染紅霞雙頰緋紅,咬

  了咬嘴唇,本欲跺腳,忽覺此舉幼稚,羞惱更甚,卻不知該向誰發去。

   明棧雪離她最近,掩著胸前衣衫破口,笑吟吟起身,本要勸解幾句留下人來,

  見染紅霞眸光倏冷,心知有異,柳眉一挑,便未說話。
染紅霞冷冷望著她,想起

  愛郎口稱這名女子“重逾生命”,以其出身和妖嬈狐媚,說不定有什麼苟且,心

  底一片冰涼;嬌軀微晃,竟有些站立不穩,橫裏一條藕臂攙來,卻是雪豔青。

   雪豔青本不擅言辭,然二姝皆是身材高眺,四目平望,相互扶持的心意毋須

  言語,亦能交通。

   明棧雪見她目光投來,無比沉凝,嫣然笑道:“看來我是不受待見,也該有

  自知之明,莫招惹主人為好。
師姐,有空我再來找妳敘舊,就此別過。
”嫋嫋轉

  身,也隨胤家兄弟之後,離開了祭殿。

   蚳狩雲並非不攔,而是盱衡形勢,知此間利害,俱係於耿照一身。
以他顯現

  的武功,若公然與明棧雪反臉,逼他選邊站隊,於天羅香毫無益處;若被明棧雪

  鑽了空子、倒打一耙,偷雞不著蝕把米,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耿照立於祭壇上,一直目送老胡身影沒入洞口幽翳,才回過神,發現下層的

  鐵衛七座,不見了天裂、幽凝兩把刀,聶冥途與祭血魔君也消失無蹤。
原來他二

  人較旁人恢複更快,趁耿照鬼先生僵持,各取一刀逃離現場,黒蜘蛛認刀不認人,

  既見鐵衛號記,便領出了禁道,此際已追之不及。

   眾人目光集中到耿照身上。
他另有心思,還有事趕著去辦,實不想蹚七玄這

  灘渾水,本欲開口,忽聽紙狩雲道:“誠如胤家小子言,諸位現在我冷爐穀中,

  所持聖器,正是進出禁道的鎖鑰,無論老身欲留諸位下來,抑或諸位攜聖器自去,

  這事將來都沒完沒了,總不是個頭。

   薛百滕雖受重創,神智未失,蹙眉啞道:“蛾狩雲,妳這是打算殺人滅口的

  意思麼?

   “若無良策,終免不了衝突流血。
我天羅香的門戶安全、道宗聖器之歸屬…

  …總得有個交代。
”姥姥正色道:“胤家小子縱有千般不是,倒留了個解決的法

  子。
若七玄結成同盟,推舉出一名合適的盟主,妥善分配聖器,保證冷爐穀出入

  安全,祭殿屬同盟共有,排紛止爭,豈不甚好?

   薛百膳不讚成同盟,蓋因鬼先生狼子野心,聽任調遣,不啻與虎謀皮。
但,

  此際龍皇祭殿、聖器、冷爐禁道……諸般秘密一一揭露,其中關連千絲萬縷,無

  法粗暴斬斷,若無一名眾人服氣的上位者統籌領導,怕天羅香頭一個便要發難,

  以保門戶綏靖。

   結盟奪帥,本是紛擾的源頭,但經鬼先生這麼一攪,意外拱出了個沒有包祗、

  誰都毋須擔心其背後有勢力操弄,無論武力或貢獻,都堪稱適任的盟主人選;若

  無此人,爭端立時爆發,有多少人能活過今夜,尙未可知,怎能說不是天意?

   老人遙望另一側,但見漱玉節嫋娜起身,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兩位長老

  所言極是。
妾身願代帝窟五島,推舉耿少俠擔任盟主。
”她老謀深算,略微一想,

  即知眼下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索性搶了頭籌,欲占推舉之功。

   符赤錦腹中暗笑:“騷狐狸怕已開始盤算,要如何把漱瓊飛那個腦殘,推上

  盟主夫人寶座啦!
耿郎啊耿郎,你眞是好可憐哪。
”看了小師父一眼。
紫靈眼精

  神略複,淡然微笑:“妳拿主意罷,我不懂這些的。
”又將視線投向空空如也的

  出口,彷佛有人帶著她的心思,一齊走出了祭殿。

   “遊屍門附議。
”符赤錦心中歎了口氣,祈禱胡大爺別像看起來的那樣花心

  不正經,朗聲接口。

   媚兒這才會過意來,開心得不得了,簡直像自己當了盟主似的,隻差沒手舞

  足蹈,轉念一想:“不對,雖說本座以男兒身示人,但小和尙一句也沒提到我,

  好沒良心。
以為我很希罕麼?
哼!
”幹咳兩聲,裝模作樣道:“本座代表集惡道,

  原則讚成。
盟主嘛,應當展現誠意,一一拜訪我等七玄首腦,探問輿情……嘻…

  …才有個做頭兒的樣子,咳咳。
”想起今夜小和尙敲門進房的模樣,雪膩的腿心

  裏已濕得一塌糊塗,須得並緊大腿才不緻出醜。

   眼見各派心念一同,均無異議,蚳狩雲不顧塔上少年麵露為難,以眼色示意

  雪豔青,領眾人齊齊拜倒,朗聲道:“我等道宗七玄,拜見盟主!

   (第三十七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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